今天的故事是2023成都双年展。
不打算讲太长,只讲其中的一个角落“有关庭院”。对不起,名字是我乱起的,这其实是双年展“未来考古”版块几个具有庭院元素的作品,在天府美术馆A区。
相比于总展陈面积约2.3万平方米的宏大展览结构,这个小角落只是非常微小的一块切片,甚至在未来考古中也是占比非常小的面积。
某种程度上,“庭院”其实是一种东方文化的在地表达。
作为一种中国古典的建筑形式,它所构成的空间形态在长期的发展中,对文学、艺术等各个领域都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当然,选择它,不是因为其他,就是喜欢。
第一座“庭院”是青年艺术家陈扬的《别院》。
看“别院”先看到的是一道墙,在展厅里架起,围成起伏绵延的圈。
第一次看时,展厅人不多,唯独这道墙下有很多脚,观众的脚,仔细辨别,还可以看出有老人的脚、小孩的脚、年轻人的脚、中年人的脚,因为头和上身被挡住了,只剩下脚。
夏天,各种不同的鞋袜、还有一些随身携带露出一角的包,窸窸窣窣,在墙下移动得特别缓慢。
第二次再逛这个厅时,作品前已经立了个牌子,每个人限时5分钟。墙外排起长队,等待的人,比墙内的观众多。
纵使如此,墙外的人也忍不住往里打探,而作品好像早有预料似的,取古典园林中的框景之术,在外墙上做了一些窗,“有意”勾起观众好奇。
虚实相生之下,外面的人能窥到庭院的一角,忽地又与里面的人四目相对,嘿,有点意思。
“里面有啥?”“听说是皮影戏。”
“好看吗?”“孩子爱看。”
说实话,一开始,我就是被这“墙”内外空间的奇特交流吸引的。如果在外面打望有所观察,会记得快排到入口时,墙上坐了个小人。
瞬间让我想起了《西厢记》里面的张生跳墙,张生为了见崔莺莺而越过了院墙,这个动作,与中国古典建筑的庭院空间形态有着很大的关系。
它甚至是“在地”的,就好像,我们通常印象里罗密欧见朱丽叶、于连见玛蒂尔德都是通过爬窗,而张生是跳墙,人物的动作某种意义上折射出空间形态。
而进入这道“院墙”之后,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它像极了一个梦,熟悉又陌生、怪诞又奇绝、现实又虚妄。
怎么说呢?
作品里面融合了民间故事和神话典故,又融入了很多现代元素和个体趣味,它们混杂在一起,有时候甚至是无厘头的,真的就如梦境的“漩涡”般,带着人往里跳。
悟空被师傅的金钟罩罩住,食人脸开满了花,嫦娥和”长鹅“一起奔向月饼,妖怪的嘴巴化作了山洞,男子坐着一朵云飞上天空,手成了植物从地里长出……
有的认得出来有的认不出来,但总觉得像在哪里听过、见过。
其中有一段很像清明上河图,那种市集的热闹和神神怪怪的场景放在一起,让人想起《镰仓物语》的妖怪集市。
作品使用到的材料主要是陶瓷,刻画都比较具象。
个别还加入了声光电赋予动态,一幕幕的故事像连环画一样呈现,亭台楼阁成了其中的连接与过渡。
而院墙对空间私密性的建构,又会让人不自觉沉浸。
有意思的是,后来在查找资料的过程中,发现艺术家陈扬的名字喊快了也就是“墙”,忍不住再次感叹,嘿,有点意思。
彭薇的作品距离《别院》几步之遥,如果说,陈扬把她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放在了院墙下,那么彭薇展出的这几件作品,则主要在房间里。
众所周知汉字有间架结构,其实这个概念多少和中国传统建筑有关。
梁与梁构成“间”,桁与桁构成“架”,在古代,建筑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贵族盖房子根据身份具体到几间几架,都有明文规定。
彭薇的几件作品,感觉间架结构蛮明显的。
在展数量虽然不多,形式却比较丰富,有绘画,也有影像,尤其在影像作品《塔的黄昏》里,通过动画,我们还清晰地看间架的“拆”与“建”。
而她的作品,不仅有建筑,还有人,人与建筑结合,便有了叙事性,这也是最戳我的地方。
一圈看下来,感觉几件作品几乎都与婚恋有关,神奇的是,建筑呢,不仅是故事的容器,也像是情节发展的助推器。
比如这件《大房间1》,从左边往右似乎可以看成是婚恋关系的递进,依次是思春、成婚、鸡娃、婚变、闺怨,当然这只是我作为观众单方面的想象,并不代表艺术家和其他观众的看法。
但我想说的是,正是有了这些间架结构和建筑形态,使得艺术作品有了多元的观看方式,每个窗户都是一部“电影”,整个建筑连起来看,又可以讲个“连续剧”。
在《塔3》里面也有点这个意思,它更像是一个关系的轮回,只不过前者是横着看,后者是竖着看。当然故事都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但这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因为建筑的隐蔽性,仔细观察还总能有点别有意味的发现,比如《有故事的房间35》。
屋顶上的女子手拿团扇,上面写着“彭薇”,这是否就是艺术家本人的形象呢?她在上面看见了什么呢?是不是稳坐上帝视角呢?
不晓得嘛。
以及,真的要推荐大家看完现场的影像作品,建筑、人、光影动起来,故事更好看咯。
比如这件《生之花》,先是树下长了一朵花,女子入画,花上长出了娃娃,男子入画,娃娃凋谢,又变成了一株花。
为什么呢?你可以激发出无数种想象。
这些影像还有个特点,在结束的时候,都会变成一幅画,感觉艺术家想让大家从这个动作中抽离出来,回到当下,从而进行现实的思考。
徐累的作品《世界的重屏》在展厅里处于比较显眼的位置,第一眼望去,脑海里的就是两个字:书房。
但我们依然能在背景中依稀辨认出莲荷、假山、亭台。或许,这是一座隐蔽在庭院里的书房,推开它的窗户,就能望见一座荷塘。
从庭院到房间再到书房,无疑是策展手段带来的空间重塑。而当我们回到作品本身,会提取到一个关键元素:屏风。
屏风是中国传统文人书房的一个标志性存在,我们先看画面的中心:
一架中式屏风优雅而立,前方摆着榻;有意思的是,屏风上有一幅画,画的啥子呢,还是屏风和榻;再从画面抽离,回到展厅,整个作品也可以看成一个屏风+榻的组合。
这不是俄罗斯套娃吗?
其实,早在五代画家周文矩的《重屏会棋图》就有过类似的表达。
·图源/北京故宫博物院官网
而徐累的《世界的重屏》以此为灵感,加入来全球化的语境,对古来有之的屏风文化内涵进行了延展。
此时,再从画面中心的屏风看向四周,哇哦,好多屏风,上面绘制着各种个样的书房场景:欧式的、日式的、阿拉伯的式的……主打一个以屏风“开会”来窥探全球书房。
而这些书房里,又或多或少展示着各地文明的一些精髓。所以,当你的视觉处于画面中心,此刻你的身份或许可以回归到一个传统文人。
当面临全球文明的袭来,你会抱以什么样的态度呢?又或者,从古至今,传统文化正在发生怎样的流变呢?
艺术嘛,只提问,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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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大部分人好像天生热爱庭院。
喝咖啡要找有院子的,住民宿最好有个院子,自己的家空间再不够也想方设法挤出一点养满花草,心中依然住着个院子、想着个院子。
其实,这种对院子的向往,或许跟传统文化和习常有关,而作为一种建筑形态,庭院里生出故事由来已久。
从《金瓶梅》由院落将故事讲到市井,到《红楼梦》金陵十二钗每个人都住在风格不同的院落,再到清代画家孙温用画笔将之绘成了可以看得见的场景……
建筑与文学、艺术相辅相成,交融之下,甚至催生着新的文化形态。
轰轰烈烈的双年展浩瀚如汪洋,看展的人与艺术品相遇的瞬间,有点像“打水漂”,一个眼神下去,擦着“水面”飞行,能激起几层水花,各有不同。
它或许不能说明作品的好坏,也不在于其中是否蕴含了多么高深的理论和内涵表达,只是观众现场直觉与脑海经验的一个碰撞,“石头”弹了几弹,沉入水底,特别有力。
就像我,偏偏被“庭院”击中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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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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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牙尖儿
摄影丨欢歌、牙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