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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名句分类赏析——论道篇

10-02

论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老子·第一章》)

【原文大意】道,可以言说的,就不是永恒的道;名,可以指称的,就不是永恒的名。“无”指的是天地的开始,“有”指的是万物的根本。

【点评】这是《老子》全书的第一句,这里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老子的、也是整个道家的哲学思想的核心概念——“道”。那么什么是道呢?老子在这里的回答却似乎十分含糊。他只是说,可以言说的就不是“常道”,也就是说,道在本质上是不可言说的。这话乍一听有些不好理解,其实包含的智慧是十分深奥的。在老子看来,人们日常理解并能够用语言阐释的,往往都是一些具体的事物规律。而老子作为一位思想深邃的哲人,当然要比普通人考虑的更多一些。他分明还感受到了一种在一切具体事物之上的世间万物发生、发展、运行的总规律——“常道”。而“常道”又是难以用一般语言阐释清楚的。也就是说,它具有“不可言说性”。如果我们把“道”作为后来人们所说的“哲学”来理解,那么有意思的是,时间过了两千五百多年,在哲学家们写下了万语千言之后,当代西方最重要的哲学记做、逻辑实证主义与语言分析哲学的领袖维特根斯坦也曾对“哲学”下了一个定义:什么是哲学?哲学就是对“不可言说者”的言说。这与老子的意思大体相同。如果“道”或“哲学”可以简单地几句话说清楚,那么老子及其以后古今中外的哲学家们也就没有必要穷尽毕生之力为之探索了。而当代哲人维特根斯坦对哲学的定义,也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古典大师老子的先见之明。

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老子·第三十二章》)

【原文大意】道永远是以“无”为名的,它本质素朴,虽然小,天下没有谁能支配它。作侯王的若能保有它,万物将会自动地服从。

道出之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老子·第三十五章》)

【原文大意】道这东西,说出来,淡得没有味道,看它看不见,听它听不到,用它又用不完。

【点评】这里讲的是道的抽象性。它没有具体的功用,但却有更大的、永恒的作用。

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老子·第三十八章》)

【原文大意】丧失了“道”而后才有“德”,丧失了“德”而后才有“仁”,丧失了“仁”而后才有“义”,丧失了“义”而后才有“礼”。

【点评】老子把人类社会划分为五个层次:最好的遵循自然规律,其次的依靠人的品德,道德沦丧了,才实行仁、义,仁义也沦丧了,才搞“礼”的一套。礼治的社会是最下等的社会。礼仪基础上的人际关系是最低层次的人际关系。因为礼是讲人与人之间上下等级规则的,是儒家思想系统的东西,与道家讲的顺应自然人性(道)或依赖人的朴素品德(德)是格格不入的。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老子·第四十章》)

【原文大意】向相反的方向变化,是道的运动。柔弱的方法是道所发挥的作用。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老子·第四十一章》)

【原文大意】高明的人听见了道,赶紧努力去实行;平庸的人听见了道,半信半疑;下等的人听见了道,满不在乎大声讥笑。这也不奇怪,如果不被蠢人讥笑,道就不足以称为道。

【点评】这里刻画了三种人对道的不同态度。上、中、下不是指地位等级的区分,而是指思想认识的高低。因为正确思想往往并不是最急功近利的或最时髦的,所以不同的人们也会对它表现出不同的态度。这种情形,现在也是可以常常见到的。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庄子·大宗师》)

【原文大意】认识了天然的所作所为,又认识了人类社会的所作所为,这就是洞察事理的最高境界了。认识天然的所作所为,也是自然而然地认识的;而认识人类社会的所作所为乃是以自身智力所了解的为基础,去进一步弄懂那些自身智力还未了解的,并把这些认识用以自我修养,实现自己天然的生命存在而避免中途夭折,这就是尽智力之所能了。

吾师乎!吾师乎!韰(读饥)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形。此所游已。(《庄子·大宗师》)

【原文大意】大宗师啊大宗师,调和万物却不以为义,养育万世却不以为仁,长于上古却不能说老,包容天地、塑造万物却不显露技巧。这就是游心的境界啊!

【点评】庄子认为,“道”超越了一切具体的时空范围,它无始终,无生死,无喜怒,无爱恶。万物自生自化不过是它的表现,它在万物之中又在万物之上。这正是庄子理想人格的标本。但人的生存活动毕竟不能完全等同于自然的运行,因而这种绝对自由的理想人格也只能是一种虚构。

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庄子·天道》)

【原文大意】道啊,再大的事物也不能穷尽它,再小的东西它也不会遗漏,所以它囊括万物,无所不备。它广阔浩大,看不到边;它深沉渊懿,测不到底。刑、赏、仁、义之类乃是它精神的末节,除了圣人,还有谁能确定它呢!

使道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它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庄子·天运》)

【原文大意】道这东西,如果可以进贡,臣民没有不进贡给君王的;如果可以奉献,子女没有不奉献给父母的;如果可以告诉,人们没有不告诉自己兄弟的;如果可以送给,祖辈没有不送给自己儿孙的。然而这些都不行,为什么?没有别的,只有一个原因:人自己内心中不悟道就不存在,对外不能印证道也无法通行。

【点评】这段文字告诉人们:道不是任何人可以妄加占有之物,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东西。能否得到它,全看各人自己的学习和理解。这对任何时代想要学到真理的人们,都是不无启发的。

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小识伤德,小行伤道。(《庄子·缮性》)

【原文大意】道本来就不须要仁义礼知之类的小行径,德本来就不须要是非得失之类的小见识。小见识损伤德,小行径损伤道。

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庄子·知北游》)

【原文大意】天不得不高远,地不得不广阔,太阳月亮不得不日夜运行,世间万物不得不繁荣昌盛,这就是道的显现啊!

道之真以治身,其馀绪以为国家,其土苴(读拃)以治天下。(《庄子·让王》)

【原文大意】道的真谛是用来修养心身的;治好自身,还有剩余,用来治理国家;再剩下的糟粕,才拿去治理天下。

【点评】中国古代各个思想流派,大多是讲“治国平天下”的政治哲学。只有庄子,才第一次突出地探讨了人的个体存在。庄子论道,关心的不是伦理、政治问题,而是个体的身心问题。这是庄子与老子大不相同的地方。

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列子·天瑞》)

【原文大意】天下万物,有被它物所生的,有不被它物所生的;有被它物所化的,有不被它物所化的。不被它物所生的能够产生万物,不被它物所化的能够使万物演化。

【点评】这里“生者”、“化者”指生死代谢的具体事物,而“不生者”、“不化者”则是比具体事物更为根本的东西,亦即“道”。

或谓子列子曰:“子奚贵虚?”列子曰:“虚者无贵也。”子列子曰:“非其名也,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所矣。事之破(石为)(读悔)而后有舞仁义者,弗能履也。”(《列子·天瑞》)

【原文大意】有人问列子说:“听说您以虚为贵,这是为什么呢?”

列子回答说:“既是虚,就无所谓贵贱。”

那人走了。列子感慨地说:“要排除人为的名目,莫过于保持宁静虚无。静了,虚了,就掌握了道的所在。热衷于追求世俗的得失予取,就丧失了事物的本性。事物的本性一旦被破毁,就是再吹吹拍拍地推行仁义的说教,也不能使它复原了。”

夫道者,无私就也,无私去也;能者有馀,拙者不足;顺之者利,逆之者凶。(《淮南子·览冥训》)

【原文大意】道是不会出于私意去接近谁的,也不会出于私意背离谁的;善于领会它的人处事游刃有余,不善领会它的人处处心劳计拙;顺应它的人无往不利,违背它的人难免凶灾。

以汤止沸,沸乃不止。诚知其本,则去火而已矣。(《淮南子·精神训》)

【原文大意】企图用倒入热水的方法来使烧开的水不再沸腾,水的沸腾是不会停止的。如果你明白它的根本原因,只要拿掉它下面燃烧的火就行了。昔者冯夷得道以潜大川,钳且得道以处昆仑,扁鹊以治病,造父以御马,羿以之射,垂以之斫,所为者各异,而所道者一也。(《淮南子·齐俗训》)

【原文大意】从前冯夷得道,潜入黄河当了水神;钳且得道,遁入昆仑山修成了仙;扁鹊以道来为人治病;造父以道来驾驭马车;后羿用它来射箭,工垂用它来巧制工具。他们的具体所作所为虽各有不同,但在掌握了道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点评】《淮南子》用一种开阔的眼光看待世界,从而充分肯定了世界的具体性、多样性,也充分地表现了“道”在社会各个领域不同的具体表现。虽然老、庄曾在抽象思辨上讲过道存在于万物之中,但只是到了《淮南子》才讲得这么丰富,这么生动而具体。

孔子观桓公之庙,有器焉,谓之者卮(读支)。孔子曰:“善哉,子得见此器。”顾曰:“弟子取水。”水至,灌之,其中则正,其盈则覆。孔子造然革容曰:“善哉,持盈者乎。”子贡在侧曰:“请问持盈。”曰:“益而损之。”(《淮南子·道应训》)

【原文大意】有一次,孔子带着他的弟子们去参观鲁桓公的宗庙,看到庙里有一种奇特的器皿,叫做宥卮。孔子不禁叹道:“我真幸运啊,居然在这里得以见到这种宝器。”于是回过头来对弟子们说:“取水来。”取来水后,孔子把水灌进宥卮之中,只见它灌水灌到一半还是端端正正,灌满却立即就倾覆了。孔子不禁为之动容地说:“善哉,这就是持盈之道了。”弟子子贡还没有弄懂,在旁边问道:“请问老师,什么叫持盈之道呢?”孔子说:“过分增加了反而要受到损害。”

【点评】宥卮,又名坐右器或攲器。据说是古人用来告戒自己的一种器物。后世失传。这个故事描述了孔子观宥卮而悟“持盈之道”的情形,提醒人们不要过分,不要自满。

价值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老子·第八章》)

【原文大意】最好的美德像水。水给万物带来利益而不与万物相争,却默默地流向人们都不喜欢的低下之处。所以说,像水这样的美德,是接近于“道”了。

【点评】这里需要指出的是:“不争”与“处众人之所恶”都是以“善利万物”为前提的。因此这种不争就不是一味消极的无所作为,而包含了一种不为一己利益争斗而求利天下的崇高价值观。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纹身,无所用之。(《庄子·逍遥游》)

【原文大意】宋国有人买了一批章甫帽,贩运到越国去。这种帽子在宋国很时兴,但到了越国却卖不出去。因为越国人剪短头发,赤膊纹身,根本不藏帽子。

【点评】庄子从相对的角度,提出了行为价值与社会需要的关系问题,不论一种行为还是一种物品,如果不考虑特定的社会需要,乃至与之完全不符,那么其价值也就无法实现。人白忙一场,东西成为一堆废品。

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读瓶辟旷)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以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读育),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庄子·逍遥游》)

【原文大意】有个宋国人会制作一种预防皮肤皴裂的药,他家世世代代都以漂洗丝棉为生,全靠搽了这药,才能在冬天手不皴裂,漂洗丝棉不受影响。有个客人听说了这件事,便来找他,愿出一百两黄金的大价钱,来收买他制药的祖传秘方。漂洗丝棉的人全家聚会讨论,都说:“我们世世代代漂洗丝棉,一共挣的也到不了几两黄金。现在把这药方卖掉,一下就可赚百两黄金,这还不上算吗?就卖了吗!”来客买得秘方后,就去游说吴国。这时正赶上越国来侵犯吴国领土,吴王就派他带领军队去跟越国打仗。这时正是冬天,双方打的又是水战。他手下的士兵都搽了这种防皴药,手脚不皴不裂,打仗不受影响,因此把越国打得大败。吴王赏给他土地,封给他爵位。你看,不皴手的药方是相同的,但有人能靠它封爵,有人却免不了一辈子漂洗丝棉,这就是使用的不同啊。

【点评】以上两个故事都从相对角度来看价值的。前面是从反面说,这里是从正面说。同一物所得却如此悬殊,这是什么缘故呢?庄子指出,这是因为“所用之异也”,即使用的方法、对象的差异。只有善于“用”物之人,才能为物提供适当的使用方法与对象,充分实现其潜在价值。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庄子·养生主》)

【原文大意】灯油为薪火而燃尽,可是它的火焰却可以传续下去,永远无穷无尽。

【点评】一个人的个体生命是有限的,但他的思想,只要有意义,便会永远流传下去,成为人类世世代代相传的精神财富,指向永恒的价值。庄子以此来比喻老子的死。其实不仅对老子,对一切人类精神文明价值的传续,都可做如是观。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

庄子曰:“……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庄子·逍遥游》)

【原文大意】惠子对庄子说:“我的土地上长着一棵大树,人们都叫它樗树。它的树干长得疙疙瘩瘩,不合乎加工的墨线;树枝长得弯弯曲曲,不合乎规、矩的尺度。它长在大路边,过往的工匠却连看都不看它。现在你说的话,就跟这棵大樗树一样,虽大却没有实用价值,所以众人都反对。”

庄子回答说:“……现在你守着这么一棵大树,还发愁它没用。为什么不把它种在非实用的土地,广阔的原野?在那里,你便能任意地在它的巨干旁漫步,悠然自得地在它的绿荫下休憩。这样,你就会同它一样,不道受到刀斧的砍伐,不会招来什么东西侵害。实用的功利没法束缚你,还会有什么困厄与痛苦呢?”

【点评】在这段对话中,庄子论述了“无用之用”的价值。这棵大树的价值何在呢?对大树本身来说,当然是因它的无用而可以保全性命,发育生长,不遭砍伐。但不仅于此,更重要的是,对人来说,它的价值还在于可供人在树旁漫步,树下休憩,从而体会到心灵的逍遥境界,感受到摆脱有限功利目的的精神愉悦。这显然是一种超越了实用功利价值的审美价值。这就是庄子所说的无用之用的“大用”。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代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原文大意】山里的树木自招砍斫,油脂的灯火自招煎熬。因为桂皮能做药,桂树就道伐戮。因为油漆很有用,漆树就遭刀割。人们都知道这些有用的用处,可是却不知道无用的用处。

【点评】庄子认为“用”有两种:一是“有用之用”,一是“无用之用”。在这段话中,他感叹世人只知功利、实用的“有用之用”,并指出由此带来的对生命的戕害与对自然界的破坏。显然,在他看来,“无用之用”的价值是远高于“有用之用”的。

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显,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庄子·刻意》)

【原文大意】对最尊贵的人来说,一国的爵位可以弃之不顾;对最寓有的人来说,一国的钱财可以弃之不顾;对最显赫的人来说,任何名誉可以弃之不顾。这样看来,只有大道的价值才是永恒不变、始终不渝的。

【点评】一切俗世的地位、财富、名声的价值都有着虚妄的一面,只有“道”才是永恒的。因此,庄子并不是价值观上的相对主义者。他之所以有时候从相对的角度来观察价值,只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地揭示或嘲讽那种极端实用、功利的价值观的庸俗与荒谬罢了。

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庄子·秋水》)

【原文大意】从大道的观点看,万物的价值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从万物各自的观点看,万物都以为自身价值高贵而相互指责别人价值低贱。从世俗的观点看,万物的价值高低贵贱决定于外界而不决定于万物自身。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

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鹐(读冤除),子知之乎?夫鹓鹐,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鹐过之,仰而视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赫我邪?”(《庄子·秋水》)

【原文大意】庄子的老朋友惠施,人称惠子,做了梁惠王的宰相,庄子到梁国去看望他,有人报告惠子说:“庄子这次来梁,是想取代您做宰相!”于是惠子恐慌了,便密令搜捕庄子,在全国搜了三天三夜。

庄子见到惠子,惠子装作不知密令搜捕的事。庄子对他说:“南方有一种鸟,名叫鵷鹐,你听说过吗?鹓鹐从南海出发飞往北海,一路之上,不是梧桐树它不停栖,不是竹子的果实它不食用,不是清泉的水它不肯饮。有一只猫头鹰,刚找到一只腐烂的死老鼠。正好鹓鹐从这里飞过,猫头鹰生怕它来抢夺自己的死老鼠,便警觉地仰起头来,盯着鵷鹐叫道‘嚇!’现在老兄岂不是想要用你的梁国来‘嚇,我吗?”

【点评】庄子通过这个故事,生动而又形象地表达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那种清风傲骨的精神品格,与粪土王侯的价值取向。这种精神品格与价值取向,构成了中国知识分子优秀传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因此,这个故事两千多年来一直为人们所传诵,决不是偶然的。

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

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天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

惠子曰:“无用。”

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庄子·外物》)

【原文大意】惠子嘲笑庄子说:“你说的话都没用。”

庄子回答说:“对知道什么是没用的人,才能跟他谈有用。这世界不算不广大吧,可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只用一小块立脚的地方就足够了。因此,有人就会认为除了这一小块地方外,别的地方都没用。既然说没用,那么就干脆把除了他站的这一小块地方以外的都挖掉,一直挖到黄泉。这样,这个人站的这一小块地方还有用吗?”

惠子说:“没有用了。”

庄子说:“这不就正说明了‘无用’的用处吗?”

【点评】在这篇对话中,庄子以漫画化的夸张手法,巧妙地揭示了实用主义、功利主义价值观的狭隘与短视,使其谬误一面暴露无遗。两千多年后的今天,当庸俗的拜金主义、功利主义的价值观念又一次泛滥之时,重温庄子对惠子的这一段辩驳,我们仍不难感到它的警策与睿智。

夫日回而月周,时不与人游。故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淮南子·原道训》)

【原文大意】太阳落了又升,月亮缺了又圆,时光却不在人世停留。所以圣人不以一尺的玉璧为贵,而更看重一寸的光阴。因为时间无法再得到,而且太容易消失了啊!

【点评】珍重时光也就是珍重生命。在价值的天平上,生命比任何金玉珍宝都分量更重。现在人们还常说的“寸金难买寸光阴”也就是这个意思。

乞火不若取燧,寄汲不若凿井。(《淮南子·览冥训》)

【原文大意】向别人乞讨火种,不如自己去寻找燧石;依靠别人取水,不如自己动手去打个水井。

子拯溺者金玉,不若寻常之纆索。(《淮南子·说林训》)

【原文大意】给抢救快淹死者的人递去一块黄金或宝玉,还不如送给他一根平常的长绳子。

【点评】金玉虽然价格昂贵,但却无法取代其它物品的使用价值。无论在什么时候,金子都不是万能的。这一点在今天也值得人们注意。

今万人调钟,不能比之律。诚得知者,一人而足矣。(《淮南子·人间训》)

【原文大意】让一万个人去调试编钟,也不能使它音律和谐。如果能找到真正懂音律的人,一个人就完全可以调好了。

【点评】人多未必一定力量大。一万个人办不好的事,有时一个人就可以办好。这里的关键在于“知”与“不知”

今剑或绝侧羸义,啮缺卷銋,而称以顷襄之剑,则贵人争带之。琴或拨刺枉桡,阔解漏越,而称以楚庄之琴,则侧室争鼓之。苗山之鋋,羊头之销,虽水断龙舟,陆刔兕甲,莫之服带。山桐之琴,涧梓之腹,虽鸣廉修营,唐牙莫之鼓也。通人则不然,服剑者期于铦利,而不期于墨阳莫邪。乘马者期于千里,而不期于骅骝绿耳。鼓琴者期于鸣廉修营,而不期于滥胁号钟。诵诗书者期于通道略物,而不期于《洪范》、《商颂》。(《淮南子·修务训》)

【原文大意】现在如果有一把宝剑,已经侧边破损,花纹磨灭,剑口豁缺,锋刃卷曲,只要你说它是楚顷襄王佩过的遗物,达官贵人们就会争着要佩带它。如果有一张琴已经扭曲残破,琴弦断坏,跑音走调,弹不成曲,只要你说它是楚庄王用过的古琴,后宫的宠妃们就会争着要弹奏它。而苗山的铁矛、羊头的铁刀,只因产地偏僻,即使锋利得能斩断水里的龙舟,刺穿陆上的犀甲,这些人也还是不肯佩带它。用深山里的桐木、涧溪旁的梓木制成的琴,只因不是名牌,即使音调清纯优雅,自命为师堂、伯牙之类的大音乐家们也还是不肯弹奏它。通达事理的人就不是这样,他佩带宝剑是要求它锋利,而不要求它是墨阳、莫邪那样的名剑。他骑马是要求它跑得快,而不要求它是骅骝、绿耳那样的名马。他弹琴是要求它音调清纯优雅,而不要求它是滥胁、号钟那样的名琴。他诵读诗书为的是通晓事理、了解万物,而不是为了炫耀读过《洪范》、《商颂》之类的古书。

【点评】本来,名声不过是物品质量与功能的识标,然而从古到今都有那么一种社会风气,只求其名,不顾其实。这段文字辛辣嘲讽了这种本末倒置的庸俗价值观念,这对今天那些热衷于追求“名牌”、“知名度”的人们,也不失为一付可使其头脑清醒的良药。

人之情不能无衣食,衣食之道必始于耕织,万民之所公见也。(《淮南子·主术训》)

【原文大意】人之为人,最基本的情况是不能不穿衣吃饭。要穿衣吃饭就必须从织布种地开始。这是天下老百姓所公认的道理。

【点评】任何一个民族,都必须先满足自己衣、食这些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然后才谈得到各种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建设。这个道理虽十分明显,在现实生活中却往往会被忽视。因此,把它提到价值论的角度来看,就不是没有必要的了。

夫为稼于汤之世,偏有一溉之功者,虽终归(大焦)烂,必一溉者后枯。然则一溉之益,固不可诬也。(嵇康《养生论》)

【原文大意】譬如在一个极端干旱酷热的环境中种庄稼,对其中有些庄稼多浇了一遍水,虽然由于气候太旱热,所有的庄稼最终都不免干枯而死,但必定是多浇了一遍水的那些最后干枯。这样看来,即使庄稼已死,这浇一遍水的益处,却仍然是不可泯灭的。

【点评】稽康生活在一个黑暗的、看不到希望的时代,明知自己一片心血终不免于毁灭,但他仍相信自己的努力决不是徒劳的,因为这毕竟抵抗了、阻挡了毁灭的过程。于是他写下这段文字,表现出在命运悲剧中人的行为价值之所在。

自然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老子·第七章》)

【原文大意】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如此长久地存在。是因为它不为自己而生存,所以它才能长久地生存。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老子·第十六章》)

【原文大意】万物蓬勃生长,变化纷纭,但最终都会回归到它的根源。归溯到根源才能呈现出它的静态,这就回复到它的生命本性。它的生命本性就是永恒的客观规律。认识了客观规律才可称为明智。不承认客观规律,任意妄为,决没有好结果。

【点评】老子认为万物发生、发展和运行,是一个“归根”而又“复”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受客观规律支配的。他强调认识、遵循客观规律的重要性,这都是正确的。但把万物的运行仅仅看成是一种周而复始的循环,就不免会带来某些消极影响。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

【原文大意】人的生存以地为依据,地以天为依据,天以道为依据,道以自然为依据。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读须)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庄子·大宗师》)

【原文大意】泉水干涸了,一群鱼被困在陆地上。它们互相嘴对嘴吹气来呼吸,口对口用唾沫来湿润。那情形虽然很感动人,但是对它们来说,还不如在大江大湖里自由地遨游,哪怕互不见面、相互忘却更好些呢!

【点评】鱼之所以“呴湿濡沫”,正是因为它处于不能合乎自然地生活的状态。要是它能自由地遨游江湖,呴湿濡沫就没有必要了。同样,人们要是都能合乎自然地生活,那仁义道德也就没有必要了。这种思想,在《庄子》中曾多次出现过。现在人们使用“呴湿濡沫”这个成语,用来表示患难与共的意思。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庄子·大宗师》)

【原文大意】如果把船藏在山谷里,而山又隐藏在大泽中,这应该说是很保险了吧。然而要有力气大的人半夜里悄悄潜入山中把船背走,睡梦中的船夫就一点不知道了。把小的东西藏在大的地方,就是藏得再严实,也难免会丢失。如果把天下藏在天下,那就不会丢失了。这是万物永恒的大道理啊!

【点评】船本来是在水里行驶的,现在却把它藏进山中,船夫的想法已经够费尽心机了。但即使如此,仍有丢失的危险。可见欲将东西永久占有而藏之,实是枉费心机。要是放弃一己的私心,把一切付托给自然,那就什么也不会丢失,从而得到心灵与自然的和谐,也就永远不必为担心什么东西丢失而劳心费神了。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万物而不伤。(《庄子·应帝王》)

【原文大意】至人的心境如同一面镜子,平静而又明亮,没有私意的好恶。来的他不迎接,去的也不相送。他映照出万物的本来面目而不加掩藏。所以能高踞万物之上,而不为物所损伤。

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庄子·骈拇》)

【原文大意】野鸭的腿虽然短,如果给它接上一段,它就会难受;仙鹤的腿虽然长,如果给它截去一段,它就会痛苦。

【点评】鹤腿凫腿或长或短,都是自然选择、自然进化的产物,如要人为地增长截短,便违背了其自然本性。庄子以此来说明人若不遵循自然规律,妄加干涉,便只能造成悲剧的结果。

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庄子·骈拇》)

【原文大意】自然界有其自身的客观规律,由于这规律的作用,天生弯曲的,不用钩来弯;天生笔直的,不用绳来吊;天生圆形的,不用圆规来割;天生方形的,不用矩尺来画;天生贴合在一起的,不用胶漆粘;天生纠结在一起的,不用绳索捆。所以自然界的事物该生时自然而然就都生长起来,不必考虑它们是怎么生长的;该得到时自自然然就各得其所,不用研究它们是怎么得到的。这是从古到今都一样的道理,不可妄加破坏的。

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庄子·天道》)

【原文大意】水宁静了才能明澈,照得人胡子眉毛一清二楚。水宁静了呈标准的平面,建筑师所依据的“水平”就来源于此。

夫水之于为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 (《庄子·田子方》)

【原文大意】水流奔涌趵突,不需要人工凿引,便自然形成了。至人之于心灵境界也是这样,他不须凭借人为的修养,便可与自然界万物和谐。就像天自然而然的高,地自然而然的厚,太阳月亮自然而然的放射光明,它们又有什么可修的呢?

夫弓弩毕弋机辟之知多,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罔罟罾(读增)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置罘(读居浮)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则俗惑于辩矣。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于好知。(《庄子·胠箧》)

【原文大意】人们制造捕鸟的弹弓、弩箭、鸟网、机关之类知识越来越多,鸟在天上的生存就被扰乱了;人们制造捕鱼的鱼钩、鱼叉、鱼网、竹笼之类的知识越来越多,鱼在水中的生存就被扰乱了;人们制造捕兽的矛戈、绳套、铁央、陷坑之类的知识越来越多,兽在原野上的生存就被扰乱了;人们自己的欺诈、虚伪、狡猾以及坚白论、同异论之类诡辩方面的言词越来越多,整个社会风气就被搞乱了。所以一次又一次发生天下大乱,这就是滥用智能造成的危害啊!

【点评】在这节文字中,庄子以生动而饱含感情的笔墨,描绘了人类任意妄为,对自然界的生态环境造成的严重破坏,以及给人类社会自身带来的混乱与危害。今天,面对着全球性的环境污染、物种灭绝、人口过剩、军备竞争、社会动乱……一系列人类生存的危机,人们重读庄子,该会感到先哲在二千多年前的警告并不是危言耸听了吧!当然,把天下大乱的原因完全归于智力的开发并不公平,这点相信有心的读者自会识别的。

徐无鬼曰:“尝语君,吾相狗也。下之质执饱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质若视日,上之质若卹亡其一。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马也。吾相马,直者中绳,曲者中钩,方者中矩,圆者中规,是国马也,而未若天下马也。天下马有成材。若若失,若丧其一,若是者,超轶绝尘,不知其所。”(《庄子·徐无鬼》)

【原文大意】徐无鬼说:“我给君王谈谈相狗吧。下等的狗,吃饱了就睡,品性跟懒猫一样;中等的狗,抬头仰望,精神焕发;上等的狗呢,神态平淡,好像忘了自己在哪儿。我相狗,又不如我相马更内行。马相,据我来看,牙齿直得合乎绳墨,脖颈弯得合乎钩曲,头颅方得合乎矩尺,眼睛圆得合乎圆规,这才称得上是国家级的马。可是国家级的马又比不上世界级的马。世界上的马不必检验训练,自有天生的才禀。它神色忧郁又有点茫然,似乎未曾挂虑自己的存在。这样的马跑起来,转瞬间就超出马群,只看见它奔跑扬起的尘埃,它本身早已离开了你的视野。”

精神焕发的狗,合乎规矩的马,都只不过是中等狗、“国马”而已,处于自然状态的、“若丧其一”的才是上等狗、天下马。自然胜于人工,无为胜于有为,这是道家一贯的观点,这段文字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若然者,其平也绳,其变也循。(《庄子·徐无鬼》)

【原文大意】用眼睛看眼睛所能看到的,用耳朵听耳朵所能听到的,用心灵感应心灵所能领悟的。像这样的人,他平静时便会自然地合于绳墨,他变动时也自然地符合客观规律。

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至人,天而不人。”(《庄子·列御寇》)

【原文大意】庄子说:“了解‘道’的理论容易,懂了以后不夸夸其谈就难了。懂了不夸夸其谈,说明他已领悟回归自然的真谛。懂了去宣讲炫耀,正是一种人为的表演,说明他并未真懂。古代的至人,自自然然地生活,不要人为地夸耀。”

杞(读企)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列子·天瑞》)

【原文大意】从前杞国有个人担心如果天崩塌了,地陷落了,自己便没有地方可以安身,因此而发愁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点评】天地自有其运行的自然规律,在人类所预见的日程之内,尚无崩坠之虞。而且即使有一天当真崩坠了,也不是人的忧愁所能阻止的。因此不论天地崩坠与否,杞人的忧虑都是多余的。成语“杞人忧天”就来源于这个寓言。

南国之人祝发而裸,北国之人鞨(读末)巾而裘,中国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资,或农或商,或田或渔;如冬裘夏葛,水舟陆车,默而得之,性而成之。(《列子·汤问》)

【原文大意】生活在南方的人剪短头发,光着膀子;生活在北方的人头裹围巾,身穿皮袄;生活在中原的人头戴帽子,穿衣束裙。九州的土地产生不同的资源,生活在这土地上的人有的农耕,有的经商,有的打猎,有的捕鱼。就如同人在冬天里要穿皮袄,到了夏天要穿葛衣,在水上要坐船,在陆上要乘车一样,自然而然地就会这样做。这是人的本性自然形成的。

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三年而成。锋殺(读晒)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国。子列子闻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列子·说符》)

【原文大意】宋国有个匠人用玉雕刻了一片楮树叶子献给国王。这片玉叶,他雕刻了三年才完成。不仅叶脉、叶柄粗细大小十分逼真,而且连叶面上的细茸毛也带着润泽的感觉。把它混在真的楮树叶子中,会使人识别不出来。这个匠人便靠着这门手艺得到了宋国的俸禄。列子听到这件事感叹说:“要是自然界植物的生长,也要等三年才能长出一片叶子来,那么植物中有叶子的就会太少了。这就是圣人为什么要依靠自然规律的演化,而不依靠个人的小聪明、小技巧的原因啊!”

桔树之江北,则化而为枳。鸲鹆不过济,貈(读河)渡汶而死。形性不可易,势居不可移也。(《淮南子·原道训》)

【原文大意】桔子树生长在江南,结的桔子又大又甜美。要是把它移到长江以北种植,结的果实就变成了又小又酸涩的积。八哥鸟从不飞过济水以北,狗獾过了汶水就会死亡。因为它们的生理特性是不可改变的,所以生存的环境也不能变动。

水之性真清,而土汩之;人性安静,而嗜欲乱之。(《淮南子·俶真训》)

【原文大意】水的自然特性是清澈的,可是泥土能使它混浊;人的自然本性是宁静的,可是过分的嗜好与贪欲能使它混乱。

夫夏日之不被裘者,非爱之也,燠(读玉)有馀于身也。冬日之不同翣(读煞)者,非简之也,清有馀于适也。(《淮南子·俶真训》)

【原文大意】人们在夏天里不穿皮袄,并不是因为爱惜而舍不得穿它,而是因为天气对人的身体来说已经太热了。人们在冬天里不用扇子,也不是因为嫌它简陋而不肯用它,而是因为天气对人的需要来说已经太冷了。

廉让生于争夺,非自然之所出也。(嵇康《难自然好学论》)

【原文大意】谦让的行为来源于争夺行为,而不是从人的自然本性中产生出来的。

【点评】谦让,表面上好像是一种与争夺对立的行为,常被人作为一种美德来称颂。然而若是人人都能“各取所需”,没有争夺,又哪来的什么谦让?所以说谦让实质上乃是争夺的派生物,争夺的一种变形,在谦让的利他式行为中隐藏着各种各样的利己目的,并且往往带有某种人为的矫情甚至伪饰的意味,并不符合人类的自然本性。嵇康抨击谦让,与他生活的那个时代的虚伪风气不无关系。然而他能透过谦让彬彬有礼的外表而看到其与争夺的内在联系,及其“非自然”的一面,不仅显出他确有敏锐过人的目光,而且也使这一抨击超越了那个时代的局限,而具有了人生哲理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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