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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滩上的玛瑙拾遗者

05-23

戈壁滩上的玛瑙拾遗者

生活中的滤镜

同学聚会,总少不了合影留念,滤镜美颜等一番手机操作,影像中的自己有了精气神。其实,都心知肚明,真实性有一定出入。可有什么关系呢?分享的不是美好和快乐吗?滤镜美颜,如今不仅仅是一种图像美化技术,更是一种生活方式。人们用它来修饰脸上的瑕疵,调整照片的色彩,甚至改变场景的氛围,在镜头前找到最自信的一面。

改编自作家李娟同名散文集的电视剧《我的阿勒泰》热播,掀起一波治愈潮,壮丽的自然风光、质朴的人际关系、甜蜜的纯真爱情……有人说李娟用带着滤镜的笔营造出人们想象的诗和远方,在一次专访中,李娟不否认绕开了一些现实,因为“现实中丑陋的东西其实很多,但是那些东西不值一提,那些写出来除了煞风景外,真的不能给读者任何益处”。

没有谁的人生是圆满的。在李娟描绘的阿勒泰背后,不难发现,不仅有严酷的自然环境,也有复杂的爱恨情仇,它包容了广袤的地域风光,也承载着现实的苦与乐。

“再颠簸的生活,也要闪亮地过。”这是剧中那位蒙古族奶奶说的话,简短又蕴含哲理,饱含昂扬的生命热情和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闪亮”,是多么明媚的心境!它滤掉生活中的痛苦、伤害、欺骗、险恶,留下温暖、美好、幸福、力量。如此,我们才能在风霜雨雪的洗礼后,等到彩虹。(周璐)

电视剧《我的阿勒泰》剧照。

在茫茫戈壁滩拾玛瑙的人

■ 徐迅

最近,电视剧《我的阿勒泰》火出天际,荧屏中北疆广阔壮美、如诗如画的风光,还有淳朴热情、能歌善舞的哈萨克族牧民,新疆独特的风土人情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治愈了无数观众。

电视剧《我的阿勒泰》改编自作家李娟2010年出版的同名散文集,其中记录了她在新疆阿勒泰地区生活的点点滴滴。因碎片化的故事,缺乏戏剧化的情节和典型人物,散文较少被改编成电视剧。电视剧巧妙地以李娟的经历为蓝本,讲述汉族女孩李文秀在乌鲁木齐打工失败返乡回到阿勒泰后,以母亲、奶奶(原著中为外婆)三代女性的日常生活为主线,并举家来到夏牧场,与当地哈萨克族牧民共同生活一段时间的故事。电视剧加入了哈萨克族男青年巴太一家等人物,并安排了李文秀与巴太的一段纯真浪漫的爱情。

诗意的镜头语言和电影般质感的画面最具视觉冲击感,剧中展现的那延绵起伏般的雪山、安静幽深的森林、满目青翠的草原、清冽见底的河流、缓缓流动的羊群,英俊的哈萨克族青年骑着骏马迎风奔驰,汉族少女如飞翔般奔跑而过,星星点点的白色毡房洒落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每一帧都是一幅人景合一、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丽画卷。这对久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城市人来说,无疑是抚慰人心、治愈焦虑的一剂良药。去过新疆的人都知道,站在新疆广袤辽阔的大地上,才明白什么叫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才明白在大自然面前人如砂砾之渺小,再大的烦恼与焦虑到这里都无足道矣,这便是新疆这片土地的神奇之处。

当然,电视剧并非只是风光大片,那故事情节中时不时如灵光一闪般的小幽默、小可爱与小感动,那些深深打动人的细节,都来自李娟的散文原著。其中有表现“我们”一家面对艰苦生活环境的坚韧与乐观,带着自嘲般的调侃,令人笑中带泪,如李文秀家帐篷漏雨,只能用塑料袋把那些水一级一级、一串一串地引到帐篷外面。帐篷里悬满明晃晃、鼓胀胀的塑料袋子,到处都在有条不紊地流着无数支小瀑布的情景,主人公还得意地说像水电站似的,出自《我们的家》;还有“我”眼里的哈萨克族的民俗风情和丰富有趣的体育娱乐活动,如《弹唱会上》的“叼羊”、赛马,《乡村舞会》里盛大的“拖依”;更多的是作为汉族人的“我们一家”与哈萨克族牧民之间因语言不通闹的小笑话,但又充满着温暖美好的交往,如李文秀母亲张凤侠在汉语和哈萨克语之间“胡乱翻译”,还创造出了无数“新词汇”,比如叫丝光棉面料为“塑料”,“呯呯”不是榔头也不是钉子,居然是白酒,来自《“小鸟牌”香烟》;因不精通哈萨克语,将“阿留”名字说成“阿尤”,变成了“狗熊”的意思,惹得对方大怒,是《有关酒鬼》中记录的作者李娟母亲年轻时的真实经历;还有剧末结尾处某年春节李文秀家邀请几户哈萨克族邻居来看烟花的温馨场景,是原著中《过年三记》里《放烟花》中的情节,书中写的是“我”买了三只烟花燃放,引得不少哈萨克族邻居远远相望,小小的烟花也治愈了远远近近的人,第二天遇到的人们都由衷地赞美着:昨天晚上,你们房子那里好漂亮啊!

正是李娟这些亲身的经历和书写,如气泡一样丰盈迷人,丰富了电视剧的生动性和真实性。也因为电视剧的爆火,原作者李娟的名字也从她的读者书粉、文学爱好者中“破圈”,走向了大众。

在新疆,写作的人并不少,去过新疆的游客更是数不胜数,但为什么只有李娟,才真正写出了那片土地的辽阔、明亮与神性?

我想,那是因为李娟把自己真正沉潜到阿勒泰的生活中,阿勒泰于她,是“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每一条河流、每一棵树木,甚至戈壁滩上的每一块粗粝的石头都是她的至亲好友。那不是别人的阿勒泰,不是游后即走的旅游地点。游客只去旅游景点,在饱览与享受了阿勒泰的风景之后,会带着被山水美景治愈后的心灵马上离开,而李娟,她是实实在在脚踩这片大地生活着的。谈到《阿勒泰的角落》时,李娟曾说:“如果其中有几篇漂亮文字,那倒不是我写得有多好,而是出于我描述的对象自身的美好。”戈壁、草原、雪山、帐篷、骏马、牛羊……这些对于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都市人来说是美好,是所谓的边塞风情、宛如异域般绝美的风光。但李娟不是以一个游客、过客猎奇的眼光去写边疆风情,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熟悉与爱意,包括阿勒泰的一草一木,每一条河流与道路,甚至阿勒泰从狂暴到温柔的风,天上各种形状不同的云,还有邻居家一个顽皮的常向她丢石子的小孩。

她真诚地关心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忧虑地看着这片净土上的变化。电视剧中摘木耳去县城贩卖并引来收虫草的人这一段,就来自《我的阿勒泰》中比较独特的一篇散文《木耳》。野生木耳是阿勒泰原始森林的馈赠,发现这个商机后,虽然木耳长得快,但采木耳的人一多,它的生长就根本赶不上采摘的速度了。后来,很多内地人涌入新疆讨生活,“除了采木耳以外,又开始挖党参、挖虫草、挖石榴石——只要是能卖钱的东西都不顾一切地掠夺。弄得山脚下、森林边处处草翻泥涌,四处狼藉。”甚至有人开始偷偷摸摸打野味下山卖,背了雷管进山找野海子(高山湖泊)炸鱼。伴随着收购木耳价格的节节攀高,“木耳的世界疯了”,第三年伴随着木耳的狂躁,爆发了牲畜大规模瘟疫,牛羊成群地死去。再后来,河边的树林里堆满了以塑料制品为主的垃圾。第五年,木耳突然消失了。人无节制的欲望和对环境的破坏终会引来大自然的报复和反噬,而李娟颇有深意地说:“牧人的食物似乎永远都只是牛羊肉、奶制品、面粉、盐和茶叶。简单,足够满足需要,并且永远没有浪费。吃着这样的食物长大的孩子,健康、喜悦、害羞,眼睛闪闪发光。”

在电视剧的“田园牧歌”、女主角“文艺青年”人设的背后,李娟的生活才是更为真实的生活。散文中写到,她做过裁缝,绣的马甲因为绣花别致好看而成为哈萨克族女性的抢手货;她开过小卖部,在柜台后一守一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她穿得漂漂亮亮地坐着农用车去看弹唱会,结果在危险的山路上发生车祸,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镜也摔裂了,狼狈不堪;她住在漏雨的帐篷里,一天夜里帐篷顶被风雨掀掉了,于是全家人半夜爬起来去追屋顶;她还住过条件极为艰苦的“地窝子”,在地下一米深的地窝子里生活了3个多月。也因此,她的书写是“在地”的书写。文学是有根的植物,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她的散文能让人体味到大地山川的芬芳青草与泥土的气息。

发现李娟的新疆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刘亮程曾这样评价她:“我为能读到这样的散文感到幸福——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家已经很难写出这种东西了——那些会写文章的人,几乎用全部的人生去学做文章了,不大知道生活是怎么回事。”这样的评价,在电视剧里被凝结成对女主角李文秀影响深远的一句话:“去爱、去生活、去受伤。”有笑有泪的生活是一种磨砺,也是一种给予。李娟是在受到阿勒泰的风霜雨雪的洗礼后,在雨后等到彩虹的人。

《我的阿勒泰》中有一篇散文《摩托车穿过春天的荒野》,讲的是李娟一家搬到沙漠边缘的阿克哈拉后,远离山区,距离县城有两百多公里,去一趟县城既遥远又不方便,汽车车费贵还不一定有得坐,于是只能骑摩托车去县上。一次李娟和叔叔开摩托车去县城,走的是戈壁滩上的土路,路上一会遭遇狂风沙尘,一会摩托车没油,一会迷失方向找不到路……真是现实版的“人在囧途”。但被困于荒凉的戈壁滩上之时,却有意外的发现:“我弯腰从脚边土壳中抠出一枚小石子,擦干净后发现那是一块淡黄色渗着微红血丝的透明玛瑙。再四下一看,脚下像这样的漂亮石子比比皆是,一枚挨一枚紧紧嵌在坚硬的大地上。我乱七八糟拾了一大把,揣进口袋。”

我被这个美丽的意象深深打动了,它又像一个寓言:普通人只流连于新疆那明信片一般的醉人美景中,而只有深入其腹地荒无人烟的茫茫戈壁滩时,才会拾到新疆大地深情的赐予——那大地之心般珍贵的漂亮玛瑙。文学创作,亦是如此。

李娟,她就是那个拾玛瑙的人。

(作者系文学博士、武汉市文联签约评论家)

【编辑:王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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