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茶
古话说:“早起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在这七件事中,“柴米油盐”是最基本的生活资料,是必不可少的;“酱醋”是调味品,一时没有,似无大碍,但若一直没有,生活便少了许多滋味;“茶”是饮品,添加在饮用水中,提升饮水的层次和生活的品味。若七去其一,人必选“茶”。如此看来,“茶”于人是可有可无的。其实不然。
广州人的一天是从喝茶开始的就是一个明证。他们的早餐虽然很讲究,有各种各样的点心和粥,足以让人大快朵颐,但广州人却把吃早餐叫做“喝早茶”。早晨,一家人或几位朋友,在饭馆的餐桌边坐下来,沏一壶茶,每人斟上一杯,先喝起来,然后再要吃的。很显然,“茶”在诸多食物中居于领先地位。人民领袖毛主席有一首题为《和柳亚子先生》的七律,开头一句是“饮茶粤海未曾忘”,其中的“饮茶”大概不是饮茶,而是吃早餐吧。
我小的时候,家乡人把很多与茶叶毫无关系的食物或饮品叫做“茶”。正月里来了拜年的客人,如果不是赶上正餐的时间而客人又不作长时间的停留,主人便会烧一碗茶招待客人。如:用鸡蛋做成的叫“蛋茶”,用糍粑煮成的叫“糍粑茶”。如果客人表示近日为消化发愁,坚决拒绝主人做吃食,喝点水最好,主人便去烧开水。烧开水,也叫烧茶。喝水时即使没有茶叶,也把白开水叫做茶。夏天的时候,有些人家会将米炒得焦黄,然后加水煮开,放凉后作解暑的饮品,这种饮品叫做炒米茶。可见,“茶”已渗入人们的生活,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纵然生活中没有茶叶,人们的心中也不曾缺失过“茶”。
世间万事,大凡有所爱,便有所迷、有所痴、有所乐。对于爱茶的人来说,只要基本生活条件得到满足,便会痴迷于茶。
我曾经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富人,喜欢喝茶,一旦有了好茶,便邀人共品。倘若得到夸奖,便很以为荣。有一次,他正在品茶,门前来一个人,自称茶丐,不讨饭食,只讨一杯茶喝。富人邀其同饮,那人只喝了一口,就说:“茶好。可惜壶新。”于是从怀中取出一只壶来,壶上茶渍斑斑,不见茶壶的本色。沏茶,茶味果然与此前大不相同。富人请求买下那只壶,茶丐说:“我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喝茶,家产都被我喝光了,就剩下这个壶了。不卖。”于是富人邀茶丐每天到自己家中喝茶。富人出茶,茶丐出壶,二人共得其乐。这个故事的真伪,我不知道,但这个故事所反映的现象是一定有的。
我这样说,并非毫无根据。我的家乡河南信阳出产的信阳毛尖是中国名茶,茶圣陆羽将其列为上等。我在潢川师范学校工作的时候,曾经担任民师班的班主任,班上有一个学员家在信阳黑龙潭,那里是信阳毛尖的原产地。同事得知后,托我从他那里买了二斤茶叶,学员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每斤收了一百元。那时的一百元相当于普通教师一个月的工资,同事家因此而拮据了一段时间,其妻时有抱怨,而同事则无怨无悔。我问同事,那茶到底好在什么地方,他说他也说不上来,就是喝了以后,觉得从嘴到喉咙都很舒服,浑身轻爽。以前读卢仝关于饮茶的诗,诗中有这样的句子:“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那时总觉得可笑,以为过于夸张,不相信。从同事的感觉来看,卢仝的诗句写实的成分并不少,只是因为我是一个俗人,体会不到罢了。
盛世而茶兴。近年来,随着国家的繁荣富强,茶道也流行起来,喝茶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讲究。一些大城市里还有专营茶叶的茶市,有一些专营茶叶的人,甚至到茶叶的原产地,租种茶树,采茶、制茶,以确保茶叶的品质。也有一些利欲熏心的人在茶叶上耍一些手段,或制假贩假,或炒作概念,委实害人不浅。
我有一个朋友,自称“茶痴”,对茶叶市场上鱼目混珠的现象深感痛心,欲以一己之力拨乱反正,在茶市里开了一个公益讲座,教人识茶、择茶、饮茶,甚得其乐。
我不识茶,喝茶也不讲究。通常是将茶叶放在杯中,往杯中倒满开水,然后把杯子放在办公桌上,想起时便端起来喝一大口或连喝几口,像牛饮水一样,不过是解渴罢了。友人说我暴殄天物,还说我这么个文化人在喝茶方面竟然俗了,言语中兼有惋惜和鄙视的成分。
前一段时间搬家,发现一小盒茶,只有100克。是当年我在广州工作时,一个学生向我索书后回赠的。盒上标注的生产日期是2007年4月,至今已逾15年矣,保质期后面印着四个字“越久越香”。这让我欣喜不已,立刻想到带着它去友人那里找回面子。
友人接过茶,端详着,生怕漏掉什么。然后打开,放在鼻子下,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说:“是生普。但香气不够。”接下来打开包着茶叶的纸,用茶刀撬开茶饼,拿起一小块放在壶里。烧水,洗茶,泡茶,滤茶,倒茶。茶刚入口,友人脱口一个字:“空。”
我问友人是什么意思。
友人说:“茶叶品质不好,缺乏内涵。喝在嘴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说:“放了15年的茶耶!不是说‘越久越香’吗?”
友人说:“好茶越久越香。品质不好的茶叶,制成茶,放再长时间,也是没有意义的。”
从友人那里回来,我陷入沉思之中——
品质不好的茶叶制成茶,放再长时间也是没有意义的。茶叶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喝茶须用心,才能喝出茶的滋味;一旦喝出了其中的滚味,便会乐在其中。喝茶如此,做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茶有无内涵,外行往往是品不出来的。可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是内行呢?
想到这些,我如陈亢问过伯鱼一般,释然,欣然。
于是起身,泡一杯茶,细细吃了。一时有了“轻浮无比”的幻觉,贾宝玉在栊翠庵吃了妙玉用五年前的梅花雪水煮的茶时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