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娜贝尔在迪士尼：一次中产家庭的高消费体验

08-26

为了实现女儿买迪士尼玩偶、和玲娜贝儿合影的愿望，这个暑期，陈真被上海迪士尼“收割”了。1天1夜，花掉一万五，“这个钱都可以去趟马尔代夫了”。费用高，体验却较差，每一个有空调的地方都挤满了快中暑的人，包括男厕所洗手池边，旁边就是小便池。“造梦”的工作人员也被热麻了，没有童话，只有“班味儿”。

虽然迪士尼门票8年连续涨价5次、迪士尼年卡取消8折购物优惠等话题频上热搜，依然挡不住从全国各地涌向上海的中产家长和孩子。“感觉迪士尼真的是在收割家长，好像认准了不管怎么涨，都会有家长去花钱。”

以下是陈真的自述：

文 | 王潇

编辑 | 张轻松

运营 | 虎鲸

1天1夜花掉一万五

暑假带孩子去迪士尼玩一天，都够去马尔代夫玩一周了。

今年的迪士尼好像变得比以往格外贵，对于这趟迪士尼之行的高消费，我其实早有预感，让我第一次“咯噔”的是迪士尼酒店。

大概六七年前，我就住过上海迪士尼乐园酒店，当时住的是最普通的标间，1600元左右，三十几平方米，两张一米四宽的单人床。最大的亮点可能就是房间的大窗户，推开窗就是迪士尼乐园的景观，还只能看到普通的花园景，如果想看湖景，价格得更高。

这次订同样的房型，竟然涨到了3800多元，我点开图片确认了好几次，就是最普通的双床房，据说提前七天价格会更便宜，可我平时工作时间不固定，还经常出差，很难确定一周以后的行程。订完酒店隔天，我又查询了一次价格，发现竟然涨到了近四千元。

▲ 迪士尼乐园酒店。图 / 上海迪士尼度假区官网

快四千多元的价格还不包含早餐，如果吃早餐的话，一个人还要加三百元。我经常去上海出差，对上海的酒店比较熟悉，哪怕是外滩边上的那几家豪华酒店，旺季价格也只有三千元左右，还会包含一顿丰盛的早餐。

我们住的还不是什么主题房——可以和人偶合影，或者有人偶睡前来讲故事，都是要加价的。不过我看网上也有人吐槽，人偶讲故事像是毫无感情地读PPT，睡衣米奇人偶也很敷衍。

如果让我选我肯定不会选迪士尼酒店，但这是女儿的愿望。因为她同学住的就是迪士尼酒店，在酒店的商店可以直接买玩偶。

女儿最期待的就是购物，迪士尼很擅长饥饿营销，园区里有十几款周边要抽签抽中才能购买，但在酒店的商店里就可以直接购买。可即便是住在酒店，也会限购，每个人得先拿着入住信息登记，而且限定款一个房间一天只能买一次。这种饥饿营销让人产生一种“如果不抓紧买以后就没机会了”的错觉，女儿总共买了八九个玩偶，每个玩偶都要三五百元左右。算下来，光购物就花了四千多元。

▲ 迪士尼周边商店。图 / 上海迪士尼度假区官网

我定优速通项目时，经常询问她的意见，可她每次都是摆摆手说：“我对玩的不感兴趣，就是去买东西的。”

该花的花，该省的省，我盘算了下，入住酒店可以提前一小时入园，差不多不到七点就要出发，在酒店吃早餐没必要也不划算，早餐钱可以省下来。花4000元住一晚迪士尼酒店满足孩子心愿尚可接受，再多一晚就受不了了。于是我定下了住一晚酒店，玩一天的行程，然后买优速通，尽可能在一天内把项目都玩遍。我买了十一项优速通，一个人将近1800元，两个人就快3600元了。

今年暑假，迪士尼的票价上了热搜。从2016年开园到现在，迪士尼的门票8年已经涨了5次了。从最初只有高峰日（499元）和平日（370元）的两档门票，增加到了“常规日（475元）”“特别常规日（599元）”“高峰日（719元）”“特别高峰日（799元）”四档。今年七月，整月的价格都没有掉下七百元，如今上海迪士尼的票价甚至超过了东京迪士尼（不到五百元人民币），直追美国迪士尼（一千元人民币左右）。

但跟在里面的花费比，门票只是很小的开支了。

园区里饮食的价格也很高。疯狂动物城主题区里有卖超大号雪糕的，光一支大雪糕就要208元。一瓶矿泉水要十块钱，一瓶可乐要十五元。

▲ 售价208元的雪糕。图 / 上海迪士尼度假区官网

有人为了省钱，就去排队接直饮水，有的地方排队二十分钟，才能接到一杯水，省10块钱，也是不容易。吃的也不便宜，有个火鸡腿卖得很火，巴掌大的火鸡腿就要85元，排在我前面的妈妈，问了问价格，“哦”了一声就牵着小孩走了。

从上海回来后，我大致估算了一下这次旅行的花销，光是迪士尼的一天一晚，就花了将近一万五。我特意看了看其他国家的跟团游，有这笔钱，我可以去马尔代夫度假一个星期，我甚至可以跟团去欧美旅游，一个人跟个一周的团也差不多是一万多块。说不心疼是假的。

我看到一种说法叫迪士尼“收割中产”，但哪怕知道被收割，我们也别无办法，对于不住在上海的人来说，如果孩子想去玩，也只能挑暑假，其余的时间，家长没空，孩子也没空。

到上海迪士尼玩并住乐园酒店是女儿的愿望，我花了将近一万五为她的愿望买单。从价格上看，上海迪士尼已经把自己定位成国内第一的游乐园了，它好像认准了不管怎么涨，都会有家长去花钱。

泡泡被戳破了

在很多人看来，迪士尼不仅仅是一个乐园，还是通往童话世界的入口，但这个童话世界似乎越来越现实，越来越利益。不花钱简直寸步难行，花了钱也只是不那么难受。

即便买了优速通，一整天的时间也几乎都在排队。一般来说，迪士尼早上八点半开始入园，入住酒店可以提前一小时入园，我们一大早就起来了，坐摆渡车到门口时还不到七点半，可那时门口依然排了一百多个人。

去之前做攻略，看短视频上都是吐槽排队的。有人在排队过程中中暑晕倒。有人因为插队大打出手。有人带孩子排队，因为已经排了很久舍不得中途离席，甚至让孩子就地大小便。这两天还刚出了一个新闻，一个女孩在排队的时候，中途去上厕所，回来被告知上厕所超过20分钟要重新排队，女孩崩溃和工作人员发生了冲突，其实也理解她的崩溃，她可能已经排了几个小时。

▲ 图 / 上游新闻

8月8日、8月9日，刚好是上海最热的两天。住在内部酒店，又有优速通，我们少吃了很多排队的苦，但还是被热坏了。

平时我总是待在空调房里，很少出门，哪怕是在门外转一圈，身上都一层汗，更何况是在上海，那天的体感温度估计超过了40度，我的汗就没停过，就跟蒸桑拿一样。

那些没买优速通的人，动辄要排一个半小时的队，我听有家长说，雷鸣山漂流项目甚至要排上三个小时。人们脸都热得通红，工作人员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浅蓝的衬衫染上了一大片深蓝。

这种天气来玩，真的是花钱买罪受。有“空调”的地方才是最受欢迎的。迪士尼园区的中心是迪士尼城堡，会定时开放白雪公主童话故事的体验游戏，每场游戏只有5-20分钟，城堡的室内有空调。站在外面排久了，最期待的事就是冲进城堡里吹会风。从外部看，城堡很大，但进里面会发现室内的区域很小，而且要爬好几层才能把游戏体验完，整个城堡也没有任何可以休息的地方，只能一直走。

有很多人实在太累了，就趁讲故事（游戏背景音）时在地上或者楼梯上席地而坐，还不能坐太久，旁边有工作人员会不断催促着我们向前。二十多分钟下来，汗还没消，就又要出门排下一个项目了。

▲ 上海迪士尼园区排队的游客。图 / 视觉中国

园区内可供游客休息的地方很少，有些本该有椅子的场所却没有椅子。游客服务中心里没有椅子，如果没有要办理的业务，不能随意进入“吹空调”。

最不理解的是，有的餐厅甚至都没有椅子。我原本想趁着中午吃饭时间好好休息一下，结果排了半小时队进了一家餐厅后发现，里面竟然只有点餐的地方，点餐总共十几秒钟的时间，相当于只能吹十几秒的空调，又要在大太阳底下吃饭。

迪士尼也有一些应对高温的措施，排队时都有遮挡，也有大风扇一直在吹，头上还有冷气不时喷出，可这些措施面对上海快四十度的高温，简直无济于事。所有能吹到一点空调风的地方都坐着陪孩子玩的家长，甚至厕所里都有人在休息。有一次，我上厕所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男士坐在小便池和洗手池中间的空地上，脸晒得通红，一直用手扇着风，直到我出来时他都一直坐在地上休息。

除了买玩偶，女儿这次的一个主要目标是和玲娜贝儿互动合照，这也是我们排队时间最长的项目，排了一个多小时，社交平台上，我看有人甚至排了六个小时。

我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和人偶拍照要排这么久。尤其我见到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士，她简直把玲娜贝尔当成一个精神寄托，她一直在跟玲娜贝尔讲自己最近的烦心事，末了还紧紧地抱着玲娜贝尔，说“你要好好的”。我听到都要疯了，现在的人不拜佛了，都开始拜玲娜贝尔了吗？

▲ 玲娜贝尔。图 / 视觉中国

现在迪士尼人偶已经“饭圈”化了。社交平台上也有很多吐槽和争议，比如有的人认为玩偶会和大粉丝花更多时间互动，大粉的视频让网友觉得人偶特别美好，但实际排到了，可能就是很简单的互动，人偶和“饲养员”就会暗示离开了，就会感到失望。

虽然不能共情人们对人偶投入这么多情感，但我可以理解，不光是孩子，我们大人也渴望能在童话世界里暂时抽离，获得治愈。

但这次我的体验真的较差，梦幻没感受到多少，泡泡被戳穿的尴尬倒时常有，甚至有些残酷。

比如迪士尼最被人们称道的便是工作人员的敬业，他们努力营造出一个美好的世界，带动人们“入戏”。但是在高温和高人流量下，工作人员也充满了“班味儿”。虽然每隔一段时间人偶就要换人来扮演，但还是有人偶被热到无精打采，甚至签名的时候手都在抖。

网上也时不时有“人偶”被热晕、累晕的照片传出。一想到他们其实也是收入不那么高的打工人，再看他们穿着厚厚的衣服卖力表演都觉得有些残酷了，还怎么入戏呢？

天气太热，花车巡游也缩水了。对于不喜欢玩项目，就想在园区感受氛围的人来说，迪士尼的花车是他们最期待的。童话里的人物会站在相应主题的车上从街上驶过，人们站在街道两旁，动画人物们载歌载舞和游客互动，我之前来时记得花车队长长的，有好多辆。

▲ 迪士尼花车巡游。图 / 视觉中国

但那天，从上午起，广播里就在循环播放花车巡游会缩短的通知。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当两辆车嗖地过去之后，心里难免还是有些落差。晒半个小时等，一分钟就过去了。

我看网友意见也很大，觉得你要么取消花车然后降价，要么把花车安排到晚上，要么给玩偶服内部装小型空调，总之不能让用户直接承担损失，一点表示都没有。

据说迪士尼每天都活跃着几千个黄牛，我也看到挎着两个大帆布袋买玩偶的，或者宣称可以带人插队的。

在暑期的迪士尼，你会看到满头大汗排队的人，看到在酷暑下勉强打起精神机械互动的人偶，就是看不到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

童话王国还是消费王国

在迪士尼的全球6个乐园里，上海迪士尼可能是最会赚钱的一个了，但它似乎还想要赚更多钱。迪士尼的IP营销能力真的很强。我孩子和同学都是迪士尼玩偶的超级粉丝。

我们小时候看动画片认识了唐老鸭、米老鼠，可是现在上海迪士尼直接创造了一个玲娜贝儿也能让很多人痴迷，通过短视频传播和饥饿营销，玲娜贝儿已经成了很多孩子不得不去上海迪士尼的理由。

▲ 玲娜贝尔。图 / 视觉中国

其实女儿三岁时我就带她去过迪士尼，但那时更多是在园区里散步，很多娱乐设施都玩不了。这么多年女儿从来没提过迪士尼，她似乎对游乐园也并不感兴趣。但今年暑假前，她突然点名要求暑假去迪士尼，而且提前三个多月就开始在我耳边吹风了。

我最开始并不想去迪士尼，先是问她要不要去日本、欧洲之类的出国游，可女儿果断拒绝，我又试着把上海迪士尼换成香港迪士尼，可女儿也一口回绝，认准了上海迪士尼。

一细聊才知道，上海迪士尼是她同学安利给她的，她同学去了上海迪士尼，买了很多玩偶，还送给她了，同学还住了迪士尼乐园酒店。

我每年都会给女儿一千块钱，让她买那些我不同意但她依然想要的东西，她也可以选择存起来不花，如果存起来，我每个月会额外付给她10%的利息。女儿的购物欲望并不高，很少提出很明确的需求，几乎不动这些零花钱，我还曾经和她开玩笑，“花点吧，我要给不起利息了”。

这次的迪士尼之行是女儿这几年最大的一笔支出。4000块，她出了两千，掏走了储蓄的一半。

对于中产家庭来说，去一趟迪士尼也并不便宜。虽然这次迪士尼的花费可能只占月收入的一半，但落实到实际生活中，这笔账有另一种算法。对于一个月收入五万的中产家庭来说，得先刨去大头的固定开支房贷和车贷，这可能就要占到三万，再刨去生活支出一万，每月剩下可用的现金流就变成一万了。所以，这次的迪士尼可能要攒三个月才行。

▲ 上海迪士尼乐园。图 / 视觉中国

在去迪士尼之前，女儿还和同学一起报了个研学团，算下来，这个暑假光是花在女儿身上的，就要两三万。我每年都会发年终奖，但自从有了小孩后，年终奖都存起来，专门给女儿当作旅游经费了，一年玩两次下来，就得七八万了。

有的时候，我也不能理解有些研学团的意义。清华大学的大门是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我经常大中午的看见一大帮小孩在清华大门口排队，清华对面就是圆明园，从清华大门一直排到圆明园，小孩都坐在地上休息，乌央乌央的一大片，非常震撼。

每次看到我都想：这是为啥呢？又不能进校园，大热天就在门口拍张照。我弟弟就给自家孩子报过这种研学团，里面专门有一项就是名校门口拍照，拍完会送一个质量不怎么好的帆布袋当纪念品。

但我还是给女儿报了研学团，主要是想让她和同龄人一起出去玩玩。她同学去哪儿，我女儿也一起去，小孩都很机灵，肯定不会报那种只拍照的研学团。

▲ 研学团。图 / 视觉中国

我不是那种特别“鸡娃”的家长。学历上考上一个211就行了，这样能保证她以后有一定的竞争资本，找工作时能有一块敲门砖；生活上多点人生体验，多出去看看长长见识。

所谓见识，也不一定是要让她真的学到什么，而是希望她知道，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

这次带她去迪士尼，也是希望小孩能出去转一转。因为现在的小孩，确实容易沉迷手机，天又热，他们都不愿意出去，宁可在家里玩手机。迪士尼又是她愿意去的。

可能迪士尼割的就是像我这样的家长吧，肉痛，但也无奈。但如果这么割下去，体验还那么差，我想人们迟早也不会再为所谓的“情怀”买单了。

（陈真为化名）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