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古董市场的过去与现在：一部历史的记忆

中国的古董市场从新中国建立以来,就失去了大众属性。普通老百姓能够参与到古董收藏的领域,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但这一市场的形成和发育,却经历了不少曲折磨难。北京的古董市场可说是全国市场的缩影。

北京古董市场的出现,较其他文化和民俗商品市场要晚。其雏形最早也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才生成。在此之前,古董的买与卖,处在一种非法与合法撕扯不清的大环境中。古董生意大都在地下和半地下状态中进行。如20世纪70年代末,北京龙潭湖公园形成规模不小的鸟市,这其间除了卖鸟之外,也开始有了卖老鸟笼、老笼抓、老鸟杠等。最典型的能称之为古董的,是清代、民国的鸟食罐,其中不乏精品。一位古董商朋友说,当时一堂(四只)乾隆青花鸟食罐,他曾卖过50元,买主是香港人。为此他曾被公安局带走过,因“托了人”,才逃过被“严打”的厄运。由于这种买卖,龙潭湖鸟市曾被公安局和文物局多次查抄。这一时期因没有相关法律界定,所有这类活动,都被冠以“倒卖文物”之名,承受着“原罪”的惩处。

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农村经济生活开始活跃起来,出现了一个奇特现象:河北雄县等地农民,用自来水管焊成加重自行车,后架驮上两个大筐,筐里装着十里八乡收来的老瓷器,十辆八辆结队,半夜出发,骑进京城,往地安门、虎坊桥等文物商店送货。“车队”来得早,这些商店还没上班,门口已经排起长队。在这些队伍旁边,经常“傍”着一群城里人,与农民搭讪、闲聊,这都是北京玩古董的“先行者”。当时文物商店收货,出价很低,一对“三百件”“清三代”瓷瓶价格在几元至十几元不等;收购条件也十分苛刻,稍有伤残,即被拒收。而门外那些“先行者”,则伺机过来谈价,把农民卖不出去的货截留下来。北京最早的一批古董商,大都记得“追大筐”时代,那应该算是北京古董市场的“史前期”。

北京的古董市场自来有一个传统,就是古董生意混杂在日用旧货买卖之中,新中国成立前的“鬼市”就是这种状况。也是在80年代初,一个旧货市场在宣武公园北门形成,逢周四开市,因为那时北京按区轮休,宣武区周四休息。整整一条街都是旧货,包括自行车零件、日用杂物。古董摊儿也混在其中。

到80年代中期,国家的经济形势进一步向好,由需求带动的古代艺术品交易量大增,北京于是出现了几个值得注意的古董市场。首先因管理者对宣武公园市场古董生意的限制和挤压,迫使古董商们向北移动,聚集到长椿街国华商场西侧,形成市场。这个市场最初和卖菜的贩子杂处,后来竟至挤走菜摊儿,有了相当规模。当时在那里摆摊儿的朋友回忆,为防止被查抄,地上铺一块布,上面摆几样东西,一有风吹草动,把布的四角一抓,提起来就跑,每逢此时,市场上就能听到一片唏里哗拉的瓷器碰撞声。当时已有些外国人闻到气味儿来逛摊儿淘货,有人专做这路生意,手拿东西凑到外国人身边悄声求售,然后一起钻进“红头黑牌”的汽车,车行不远,买卖已经成交。做过这种生意的朋友说:“那时100块人民币买的货,100块外汇券就卖,攒够了钱好去买彩电。”

几乎与此同时,在东城区的鼓楼,也出现了古董市场,它与卖爆肚等小吃的摊子为邻,不久竟有了质的跨跃,市场上搭起专设的棚子,古董摊儿成了最早的古董店。一位当年在那里做买卖的朋友还记得他曾一次交付租金 1080元,但已记不清是几个月的房租了。有位当年在鼓楼做古币生意的朋友告诉我,警察曾一次没收了他几十枚古币,让他到公安局去领他笑着说:“上公安局领东西?我可没那个胆儿。”有朋友还记得,当时香港电影导演李翰祥经常出没在这里的摊店之间,他是造诣很深的古董收藏家,有时一天来好几趟,随身还带着一只小猴。这个市场开了几年,却始终没得到文物部门的正式许可,当时已经有了使古董买卖合法化的“京文检”手续,但这个市场却没被允许办理。此时时间已经到了90年代初。

大约就在这时,由于市场管理等方面的原因,古董商突然来了一次“十字军东征”,几乎是集体向东,迁到了朝阳区的沙板庄,这片长满杂草的地方,即今天北京古玩城的原址。有人当时开玩笑说:“沙板庄,就是杀老板的地方。”不久这里也有了棚子。这前后,距沙板庄西北一箭之地的一片土坡上,也出现了一个市场,那就是今天潘家园市场的前身。外地的摊贩提着筐,背着麻袋,每逢周日到这里摆摊儿,很快市场规模就发展起来。沙板庄与潘家园的遥相呼应,标志着北京古董市场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这时在改革开放的大气候下,不断涌动的市场潮流冲击着当时的法律法规和决策者的观念,政府的监管方式也从一味查抄,转变到因势利导,基本上承认了市场的合法性。

那时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市场,即俗称的“朝外大棚”,开在朝阳门外大街,离使馆区不远,专做外国人的生意,商家都有经营许可证,一般商贩不准进入。我曾在这里对一堂(四把)红木玫瑰椅询价,开价4000元,这对当时的工薪阶层,是个不小的数目。

到了90年代中期,古玩城建成开业,北京的古董市场从高端到低端,层次齐全,进入巅峰阶段,并一直持续到本世纪初。那五六年时间,是古董市场的黄金时期。

在古玩城开业的前后,像后海的荷花市场、东城的皇城根、朝阳的亮马、崇文的红桥等古董市场,也随着官园、兆佳、榆树馆等市场的兴替嬗变,相继出现。北京的古董市场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

世易时移,从那时到今天,转眼又过去十多年。可以说,这十多年是北京古董市场由盛转衰的时期。所谓“衰”,并不是市场数量体量的萎缩,恰恰相反,这十多年所建的古董市场比此前任何时期都多,如天雅、爱家、分钟寺、高碑店、十里河等。“衰”是“衰”在古董货源的逐渐枯竭这是这种市场的特殊属性所决定的,因为古董不像电视机和服装,可以短时间生产出来。经过这些年经济的发展,人们购买力的增强,媒体的“忽悠”,以及收藏队伍的迅速壮大,市场上的古代艺术品买卖由升温到疯狂直至今天的难以为继。十多年前的一些市场,今天已经不再是古董收藏者淘宝的天堂,而变成了新品和赝品的集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