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统一货币背后的历史意义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首先进行了政治体制的统一，然后就是统一了文字。要想巩固自己的统治，还必须在经济方面有所行动。自然经济领域里面的货币就成了秦始皇统一的重点。这是为啥呢？

春秋战国时期，周室衰微，各诸侯国日趋独立。各国之间政治、经济等因为割据的原因导致不平衡，生活环境、生产方式等存在的差异，使得各国的货币呈现不同的状态，就是说他们的货币不一样，甚至有私人铸造货币的现象。当时通行的货币主要有四大体系，即布币、刀币、圜钱、铜贝（蚁鼻钱）。那笔者就先为读者朋友普及一下这方面的知识。

首先了解一下布币。其形状像农具铲，很显然，它的出现是从生产实践中演化而来的。它也经历了从空首布、平首布（见图7）。平首布又分为尖足布、方足布、圆足布（三孔布）、釿布四种类型。据文献记载“命我众人，庤（zhi）乃钱镈16（bo）”，意思是周王命令他的属下的农人们，收藏好他们的锹和锄，他要去视察收割庄稼。《说文解字》对“钱”解为“钱，铫也。古者田器”。这里“铫”即“锹”字，与铲同类。《广雅·释器》对“镈”的释义是“镈，锄也”。由此可见，“钱”与“镈”都是当时农具的名称，“布”与“镈”同声假借字。后来将货币统称为“钱”就是来源于此。由此看布币也源于此。

布币是我国早期最重要的金属铸币，据出土文物资料证明，它最早大致出现在商朝的中后期。战国时期，主要流通于三晋（三晋分家后韩、赵、魏）。

图7空首布 圆足布 方足布

正是因为布币是我国古代最重要的一种货币形态，为早期金属铸币的产生、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所以后来被选为我国央行行徽元素（见图8中国人民银行行徽）的重要构成部分。

图8中国人民银行行徽17

我们接着了解一下刀币。刀币顾名思义其状象刀，故称“刀化（刀货）”，它是由实用的工具刀削演化而来的。这一说法被20世纪80年代在北京市延庆军都山发掘的山戎部落墓地中原始青铜刀削与尖首刀同时出现而得到证实，后被普遍接受。

刀币流通范围没有多广，主要有两类，一类分布在北方燕国、赵国。一类分布在东部的齐国。中原地区以农业为主，所以农具铲、锹等被作为货币（布币），而北方和东方以游牧和渔猎为生，刀削自然是他们生活中的主要生产工具，那么，以刀为货币（刀币）也是必然，这和布币产生的原因一致。其实赵国本来使用布币，但因为和燕国齐国是邻国，贸易往来不断，为了适应与两国之间的贸易需要，赵国也铸造刀币。

燕赵两国的刀币体型较小，而齐国刀币体型硕大，文字高挺，铸造精整，数量较少，流通数量和范围都不大，仅齐国境内。据说，齐国铸造的刀币有六字刀、四字刀、三字刀，能够与齐国历史联系起来，其中最有可能的是与齐襄王依靠田单打败燕军复国而铸造，也可能是田氏代齐铸造，应该是为了纪念而铸造，这有可能就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纪念币。

图9刀币

接着我们在聊聊圜钱。

关于圜钱的由来，有好几种观点。一种认为圜钱和布币、刀币一样，源于生产，是从手工具纺轮演变而来，这从早期的“垣”字以及“共”字圜钱的尺寸与仰韶附近出土的纺轮的尺寸对比来证明的。另一种观点认为，圜钱是由古代玉璧发展而来，还列举了古代文献中以玉为币的记载作为依据，如《周礼·天官·大宰》：“大朝覲会同赞玉币、玉献、玉几、玉爵。”郑玄注：“玉币，诸侯享币也。

不论圜钱如何而来，但都认为圜钱最早可能产生于魏国。由于它与刀币、布币相比，具有方便携带，又便于清点等优点，符合商品交换发展的需要，也便于人们互相接受，很快就流行开来，各国相继都发行了圜钱。目前已发现的圜钱有20多种（见图10圜钱），分别由魏、赵、东周、西周、秦、齐、燕等国铸造的。

图10圜钱

圜钱是战国中期以后各地经济联系更为紧密、商品交换更为频繁、货币日趋统一的主要发展标志，它也是一种承上启下的重要的货币形式。在中国流通了二千多年的圆形“方孔钱”，即由此演化而来。

谈谈铜贝（蚁鼻钱）。这个是楚国发行的铜币。之所以成为铜贝，还在于它仍然保留了天然贝壳的式样，如正面凸起，背部扁平或凹入，端有穿孔，面部铸有阴刻的文字，很像个“咒”字。还有文字与小穿孔组合起来像一张丑陋的面孔，民间戏称为“鬼脸钱”。有人以它丑陋以为殉葬的冥钱，又感觉像一只蚂蚁，所以又被称为“蚁鼻钱”，（见图11楚国蚁鼻钱）以为是被用来防蚂蚁的冥钱，还有人说筑堤是防蚂蚁的。

蚁鼻钱质轻价低，小额使用可以，如果遇到贵重物品，需要大额支付时，需要“大钱”。楚国发行“大钱”后，但百姓反对，几乎被废除。近几年新发现了一种楚国发行的代用币性质的青铜前牌，有一铢、二铢、三铢三种面值。“大钱”被废除后，楚国还使用一种黄金铸币，主要在上层的大额交易使用，有金版和金饼两种。宋代以来发现的楚国带有文字的方形小印戳金版，小印戳多以“陈”、“ 郢爯”文字呈现，被称为“印子金”（见图12楚“郢爯”印子金），使用时可根据需要切成小块，称重使用。“印子金”实际上还是应该归为“称量货币”。

图11楚国“蚁鼻钱” 图12楚“郢爯”印子金

楚国位居南方，与北方在思想信仰，还是其他方面都有差别，所以货币与他国也相差很大，并自成体系。

这个时候，我们不仅会问，秦国使用的是什么货币呀？秦始皇怎么样统一全国货币呢？

秦国使用的货币叫半两钱。这里有出土文献为证。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在四川省巴县冬笋坝、青川县郝家坪、浦江县战国船棺墓、陕西省咸阳塔尔坡战国秦墓考古发掘中，先后出土了“半两钱”。特别是在1979—1980年四川博物馆等在四川省青川县郝家坪50号战国秦墓中，出土了7枚半两钱与2件木牍，其中1件木牍正面记载的是秦武王二年（前309年）颁布的、由左丞相甘茂修订的《为田律》等内容，记载的纪年止于秦武王四年（前307年），这说明墓中所出土的7枚半两钱铸造的年代，最晚应该不会晚于第二年，即秦昭襄王元年（前306年）。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半两钱最少在秦统一六国前80年前就已经铸造使用了。

一般情况下，我们都认为，秦国自商鞅变法后，国力大为增强，凭借其强大的军事力量，先后灭掉六国，这一认识被后来西安出土的秦始皇兵马俑得到了加强。但是秦半两钱的出土，可以让我们换个角度考虑秦统一六国过程中，除了强大的军队外，实际上，还配合使用了货币的手段。这就如同解放战争时期人民币紧跟解放军的步伐，随着战争的推进逐步取代国民党贬值的法币，稳定国内货币市场时发挥的作用一样，秦国的半两钱也随着秦军的统一路线图逐步取代了六国的货币，最后实现了货币的统一。

由此我们可以认为，秦始皇统一六国时，秦半两钱已基本上取代了六国货币，只是他顺势把秦半两钱正式确定为统一货币全国推行，而并没有另外铸造新货币18。

秦统一货币，其实采取了好多措施。最主要的有以下几点：

一是由国家统一铸币，严惩私人铸币，将货币的制造权掌握在国家手中。 文献中没有关于秦垄断铸币权、禁止民间私铸的直接记载。但从最近出土的秦简中，我们通过历史性分析可以得到结论：秦朝禁止民间私铸货币，铸币权完全由政府垄断。

1975年12月在湖北省云梦县出土的《云梦秦简·封珍式》记载：“某里士五（伍）甲、乙缚诣男子丙、丁及新钱百一十钱、容（镕）二合，告曰：‘丙盗铸此钱，丁佐铸。甲、乙捕（索）其室而得此钱容（镕），来诣之。’”意思就是说，某村甲乙二人捆绑了丙丁二人来告官，说丙私铸钱币，丁协助，并有证据110钱和钱范。这说明，在秦朝私铸钱币是违法的，百姓有告发的责任和义务，证明了铸币权垄断在政府手中。《史记·平准书》记载说，汉初“为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钱，”也可以证明，在秦朝，禁止私铸钱币。

二是统一货币的种类和名称。《史记·平准书》记载：“及至秦，中一国之币为二等，黄金一镒名，为上币；铜钱识曰半两，重如其文，为下币。”也就是说，秦国统一六国后，货币分为“上币”和“下币”二等制。贵重金属黄金价值高，主要是上层社会贵族之间的流通，单位为镒，称为“上币”；以贱金属铜为币材的货币名为“铜钱”或称为“钱”，价值低主要流通于下层民众的日常小额交易，单位为半两，称为“下币”。但是文献中没有记载二者之间的比价关系，可能是两种独立的货币，大额支付用黄金，小额交易用铜钱。黄金虽然被作为货币使用，但没有铸成按枚计数的铸币，还是称量使用，仍然属于称量货币。

三是统一货币的形制和单位。

半两钱的形制为圆形方孔，这是由圆孔圜钱发展而来的。

圆孔改为方孔，影响深远，意义重大。据《吕氏春秋·圜道篇》：“天道圆，地道方，圣王之法，所以立上下。”秦朝的统治者认为外圆象征天命，内方代表皇权，把钱做成外圆内方的形状，象征君临天下，皇权至上，秦半两钱流通到哪里，皇权威仪就散布到哪里。因此认为它是秦代“天命皇权”的象征。最早称钱为“孔方兄”的西晋人鲁褒，他在《钱神论》中从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出发，认为圆形方孔钱“故使内方象地，外圆象天，钱之为体，有乾有坤”，这就使得半两钱与政治联系起来。

半两钱正面铸“半两”二字，是由秦朝丞相、书法家李斯用小篆体书写的。“半两”既是记重，又是货币单位。这一单位与同时推行于全国的石、斤、两、铢等衡制翔匹配。

一钱之中，既体现了中国古代的哲学思想，又具备了便于携带、便于使用的特点容易被人民接受。这样就废除了各国原来形制不同、名称、重量、单位各异的旧钱，将秦国使用的半两钱推行全国，统一

了全国币制。

图13云梦睡虎地秦简图 图14青川木牍（局部） 图15半两钱

最后是制定了全国统一的货币法。

秦朝统一之后，为了彻底消除旧币的影响，确保全国货币的种类、名称、重量、形制、单位、铸造等方面的统一，制定了中国最早的货币法令《金布律》、《赍（资）律》、《关市律》等，对货币的铸造、储藏、流通、回收以及防伪反假等都做了具体的规定。

从此，圆形方孔钱成为中国古代货币的基本形态，并影响了中国古代两千多年的货币形态，甚至东亚（日本、朝鲜）、中亚等很多国家也铸造了圆形方孔钱，形成了以“圆形方孔”为特征的东方货币文化体系，影响深远，意义重大。

一枚钱币，内有乾坤。它反映的不仅仅是当时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艺术特征，也反映当时的社会思想和审美标准。秦半两钱在体现皇权思想、阴阳五行学说的同时，也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审美意识，集实用性、艺术性、思想性于一身，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是古代文化的重要载体。19

16王永生《三千年来谁铸币：50枚钱币串联的极简中国史》，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1月第1版。

17中国人民银行行徽 。1988年3月，中国人民银行为庆祝成立40周年，通过《金融时报》向社会公开征集行徽设计图案，并从700余幅图稿中确定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装潢系陈汉民教授设计的图案为行徽。行徽由3个金色古代布币组成，整个外形像一个金色的“人”字，中心构成一个红色“人”字，古代布币的形象近似“人”字。3个“人”字有机组合，寓意“众”多。3个布币又分别代表了我国金融业的组成部分——银行机构、非银行机构、保险业，中间红色的“人”字代表人民银行，表明该银行作为中国的中央银行，是整个金融业的中心。该行徽于1988年6月正式公布启用。

18、19王永生《三千年来谁铸币：50枚钱币串联的极简中国史》，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1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