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寿臣述 陈笑暇整理)
如今哪,这个社会太好啦!人民群众团结一致,社会秩序安定,打架的很少,旧社会不行,那阵街面上常有打架的,就因为蹬鞋踩袜子,也能打得界青脸肿,值当的吗?旧社是人压迫人,有欺负人的,就有受欺负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他们是一头儿的,有贪官就有污吏,上梁不正底梁歪啊!土豪跟劣绅都挨着,专门欺负老实人。有这么一路人,走在街上属螃蟹的,老横着!腆胸叠肚的,横冲直撞。当!正撞对面这位一膀子,把这位撞得一趔趄,撞完了他跟没事人儿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啦!赶上那位是老实人,吃个哑巴亏散了,一低头,走!可要碰上横的,麻烦了,你撞完人想跑哇?办不到,你不是大模大样地走过去嘛?这位追上来一把就把你揪住了:“你往哪儿走?这么忙,慌里慌张的,是奔丧去吗?”“哎,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你还有嘴问我,我问你吧!你得说说你长眼是干嘛用的?专在人身上走,你撞在我身上啦,知道吗?”您说这事这么办,对方要是一认错,说两句客气话:“对不起,没瞧见!”这不结了吗?得分碰上谁?要碰上横的,你越跟他说好话越糟。为什么哪,土豪不说理,一天到晚恶吃恶打,就靠着胡搅过日子,一说话就瞪眼,那嘴老撇着,要没有耳朵挡着真能撇到后脑勺去!七个不服,八个不在乎,你一撞着他,他更逮理了!赶上拉人的这位家里有事,得奔钱去,跟他一麻烦,把家里的事耽误啦,犯不上!跟他说好话吧:“对不起,我实在是没看见,您多原谅吧!”一连作了三个揖。可遇上对方不说理,你不是怕事吗,他专门欺负你。“你说得倒轻巧,没看见,多原谅!哼!你也不打听打听,这一方谁不怕我?”说完话一拍胸脯,憋着打架哪!这位一看这架势,赶紧服软:“得啦,大爷,我怕了您啦?”“怕我?怎么怕啊,就这么怕?”那您说怎么叫怕?”“这……把你的大棉袍脱下来给我穿!”“给您穿我穿什么?”“你不是怕我吗?快脱!”这条大棉袍归他啦!
要赶上两个横的碰上啦,争强好胜,互不相让,这位刚一说,“你打听打听,这一方谁不怕我?”那位一瞪眼;“哼!谁不怕你啊!我就不怕!”“谁敢惹我?”“我敢惹你!”过来就把这位的脖领子揪住了!这位一看马上改口:“你敢惹我啊?谁敢惹咱俩!”他把话拉回来啦!在旧社会有这么一种人:打老实人,踹寡妇门,刨绝户坟。多缺德!
还有些地痞、无赖,游手好闲。走到街上不但时时想着找便宜,还专门干些损人利己的事。什么强买强卖,白吃白拿,简直是家常便饭。有时候碰上卖切糕的也找麻烦,还不光是白吃,他啊,跟你起腻,拿穷人打哈哈:“喂,我说,切糕多少钱一斤?”“好您呐,两毛。”“多少钱半斤?”“一毛啊。”“多少钱四两?”老秤十六两一斤,四两就是现在的二两五……人家回答是五分。他还往下问:“二两多少钱?”这不是闲的吗?卖切糕的一笑,没理他,人家不敢得罪他啊!他一看没法儿往下问了,掏出来一毛钱:“掌柜的,给我来一毛钱的薄片儿。”卖切糕的一听纳闷儿啊,吃切糕的都爱吃边儿,边儿上压得实在,薄片凉得快,嚼着也没有口劲。“您爱吃薄片儿?”“对,越薄越好。”“哎。”切薄片儿得打中间儿切,面儿大点,薄薄的切一片儿,一称半斤多,拿荷叶这么一托:“给您哪。”他接到手里掂了掂,又看了看哪,跟卖切糕的讲理:“刚才您说两毛钱一斤,一毛钱合半斤了,你看这有半斤吗?”“我给您称过了,半斤还多呢!”“这么薄,哪儿够半斤?”“薄也有分量管着。”“你自己瞧瞧,看,这有半斤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凑合,拿眼盯着卖切糕的两眼,一反手,啪!给扣在眼上啦,还就势用手一按。这下可坏事啦!卖切糕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又热又粘,急得直喊:“大爷,这可不对,我什么也看不见啦!”他得双手往下抠,还是抠不下来,这切糕粘哪!等把切糕抠下来呀,再找这人,没了,往摊上一瞧,糟啦!卖的钱没了,刀也抢走了!案子上光剩下了一块切糕!“哎呀!这不要命吗?”追他去吧!又怕切糕让人端了去,卖吧,卖不了啦,没有刀哇!
旧社会里这种人很多,搅得社会秩序不安定。我今天说一档子清朝的事。在道光年间有这么一位,专管人间不平事,专治街面上的土豪、地痞。这位是谁啊?您先别忙。不知道哪位爱这玩意儿,什么?鼻烟壶。这鼻烟壶上画着一辆车,赶车的在旁边地站着,地上躺着一个人,这儿还站着一位揪着这人的辫子,手里还拿着棍子,这棍子呀可特别,上头是一只小脚,穿的是小红挂,白袜子,绿带儿。拿棍子打人干吗还带小脚哇?这就是我要说的事。拿棍子这人叫永硕,都叫他硕二爷,为什么叫底下的那个字啊?他是个宗室,比道光皇帝大一辈儿,所以到哪儿都受人尊敬,他并不仗势欺人。可是专管土豪、恶霸欺负人,坏人坏事让他遇上是非管不可。怎么回事呢?那年月坏蛋多,存心欺负好人。年轻的妇女最好在家里呆着,可别上街,一出来就得受人欺负。好比逛灯逛会去,这可最容易出事,年轻妇女逛不得,一逛灯吃亏的很多。吃什么亏啊!什么丢钱啦,镯子让人给扒了去啦!还有让人踩掉了鞋的,这事太多啦。小偷跟坏蛋都勾着,到时候使坏琢磨人,他们弄一个大爆竹,个个儿在家里用黄泥呀做这么个坨子,跟水缸似的,上头拿红纸糊好了,也缠上爆竹那皮儿,扎个窟窿,里头塞个“滴滴金儿”。俩人扛着个大竹竿子,竹竿子里头有这么顸的香,哪儿人多往哪儿去“借光各位,我这儿放爆竹来啦!啊!”往哪儿一蹲,大伙儿瞧见一哆嗦:“嗬!我的姥姥,那么大的麻雷子多崩手啊!这玩意儿跟水缸似的,好家伙!”人们都爱瞧热闹,好奇嘛。“往后退,快住后退!崩着可不管!”这个竹竿子有一丈多长,上头有鞭杆子香。他往哪儿一递呀,还特别的哆嗦。旁边的小孩儿一起哄:“哎哟!着啦!着啦!”其实没着,他们扔下竿子就跑。跑到那头;“你们别嚷,没着嘛!”又过来啦,又跑,来回跑这么好几趟,大伙儿都往后退。这回呀真点着啦:“张嘴呀张嘴,堵耳朵!堵耳朵!”大伙儿都堵耳朵张嘴,都这么瞧着。就看见“嗤……”着完啦,可没响。它里头没药嘛!“哎,怎么回事不响啊?”拿竹竿子一扒拉。“奇怪,在这么些钱买的爆竹会不响?我找他去!爆竹店赚人!”他夹起来走啦。他走啦,这几位一摸——皮包没啦!怎么回事,趁火打劫,您往后这么一退,一堵耳朵,这地方(指兜儿)不全给他了吗?这是趁着乱劲儿偷东西。坏门儿啊!
女人出门儿更容易吃亏,可哪儿能总不出门啊,住娘家,串亲戚这是常事啊,夏景天儿不是坐轿车吗?敞着车帘儿,得,招事啦!只要这女的有几分姿色,坏小子瞧见就跟着,就在轿车旁边儿跟着跑,一边跑一边往轿车里飞眼儿,他也不嫌累得慌。女的要不理他还好,要拿眼一瞪他倒麻烦啦:“大妹子,看我长得顺眼吗?萝卜青菜,各有一爱。”人家要骂他:“缺德,倒霉鬼!”他倒乐啦:“愿意骂你就骂吧,打是疼,骂是爱,我喜欢听你说话!”“滚一边去!”“你就这么打发哥哥!”看,搭讪上了!就是有赶车的他路上也得方便方便哪,刚一停车,这坏包坐车上了,动手动脚的一通罗唣,女的要一嚷,他抢点儿东西就跑,这女的受惊吓,又损失,出门总是提心吊胆的。
永硕最恨这路人,让他遇上非管不可!他家住顺治门里头帘子胡同,每天东四南北城什么地方都溜达,有不合理的事他就管。他恨那种坏包啊,他就弄了这么个棍儿,特意让铁匠拿镟床子给镟了这么个小脚,老年间妇女不都是缠足吗?还让成衣铺给做了只小红鞋,裤腿、袜子都有。有时候他坐在轿车里放下车帘儿,就把这个棍子头哇,由打车帘儿里塞出去,露着个小脚。在大街上这车特意走得很慢,让坏小子看见啦:“喂,这是谁家的姑娘,这脚看着真好看,来啊!瞧瞧!”这一来越聚人越多,到跟前一掀帘子,这种单人轿车不用赶车的,自己赶的又漫,他这儿往里这么一探头,还没看见人呢,再看这脚“噌”起来啦!这下踢的,不是鼻子就是眼眶子,当时就肿起来啦!“哎哟!我的妈呀,这是谁?”“是你二爷!”“哎哟!”对不起您哪!“光说对不起就完了吗?你们往后还调戏妇女不?你们家里没有姐妹啊!你媳妇儿也这么让人罗唣啊?”“二爷!我混帐。我不是东西,您说的对,以后我再也不敢啦!”打这儿起人们都认识他啦,坏人怕他,好人敬他。他专治坏人,也不把你治死,主要是劝你改恶从善,不改他还治你!所以才留下这么个鼻烟壶。直到光绪年间还有呢。